第(3/3)页 他说:“好好上学,外公要走了。” 我说:“要不是我妈太凶,我才不要上学。” 他说:“外公要走了,看不到你上大学了。” 我大声说:“上他妈的大学!” 我回过头,看见站在身后的妈妈,她脸上全是眼泪。 我又把头低下来,看见外公的手抓着我的手,不情愿地说:“好吧,上大学就上大学。” 一周后的下午,我跟着长长的队伍,落在最后面,放声大哭。 5 第二天我照常上学,放学。路过河堤的井,疯子已经不见了,谁也不知道他跑哪儿去了。高年级的同学说,他半夜挣脱,可能死在哪个角落了吧。 我慢慢走近那口井,心里扑通扑通乱跳。 我想看一眼井底,会不会看到外公,这样他就能出来了。 我心都要跳出喉咙,艰难地磨蹭在井旁,哆嗦着往下低头。 井口寒气直冒。没到黄昏,阳光不算耀眼,照得井底很清楚。 井水很干净。井水很明亮。我只看到了自己。我只看到了自己小小的脑袋,傻乎乎地倒映在水波里。 都是骗人的。 我趴在井口,眼泪一颗一颗掉到井底,也不知道能否打起一些涟漪。 几天后,我们全家送姑姥姥,送到小镇那个只有一座平房的车站。 姑姥姥这次是一个人来的,只带着一个军用行李袋,贴着红五角星。她放下袋子,用手帕擦眼泪,跟外婆说:“妹妹,这次我们就真的可能再也见不上面了。” 外婆双手握住她的一只手,哭得说不出话。 姑姥姥说:“妹妹,你让我抱一下。” 姑姥姥和外婆拥抱,两个老人的身影瘦小而单薄,风吹动白发,陈旧干净的衣服迷蒙着阳光,和灰蒙蒙的车站一起留在我记忆里。 姑姥姥打开行李袋,掏出一块布,放进外婆手心,说:“妹妹,这是当年哥哥送给我的,玉镯子,是哥哥给我的嫁妆,留在老家吧。人回不来了,大概会死在外边了,把当年嫁妆留在老家,你替我放在哥哥床边的柜子里。” 我站一边,莫名其妙,号啕大哭,喊:“为什么回不来?为什么回不来?不是有喜鹊可以搭桥吗?为什么回不来?” 妈妈将我拽到一边,舅舅骑着自行车过来,说:“车子来了,已经快到姜北村的路口。” 外婆紧紧握着姑姥姥当年的嫁妆,眼泪在皱纹之间。 姑姥姥替她擦眼泪,说:“妹妹,我走了,你保重。咱们这辈子做姐妹,要下辈子才能见面了。” 外婆哭成小孩,还戴着一朵小白花,她哽咽着说:“姐姐,你也保重,我一个人了,你再抱我一下。” 我想,外婆年纪那么大,怎么跟小孩子一样的。 很久之后我才明白,从那一天起,我亲爱的外婆,其实真的只剩下一个人。那个时代的亲人,只剩下她孤单单一个人。 很久之后我才明白,原来人生中,真的有见一面,就再也看不到了。 因为我再没有看到过外公,没有看到过姑姥姥。 中考那年,听说姑姥姥在乌鲁木齐去世。 再也看不到他们了。也再没有人带一包葡萄干给我。 6 外公去世二十多年,我很少有机会到那座小镇,那里的夏天,也和以前不同,河水污浊,满街木门全部换成了防盗铁门。 那是我的家乡。 将我童年变成童话的家乡,麦浪舞动和鸽子飞翔的家乡。 有时候深夜梦到外公,可是他的脸已经有些模糊,我心里就会很难过。 我喜欢葡萄藤下的自己,还有边上用蒲扇给我扇风的外公。 外公,我很想你。 第(3/3)页